月夭(7)

2004-08-28 03:28 | 噩梦

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有一些他总以为还在哪里等着的背影,一眨眼就望不见。






箜翎很快埋葬了文笙的遗体,他的确没有很多的时间去凭吊一些事情。

但箜翎什么也没有想,没有想他杀了朝廷的重臣,很快就会有人来追捕他,他的画像也会贴到全国的各地,他也会更加出名。但箜翎此刻,却并不想考虑这些,或者说他根本忘了。他只想一个人在这个黑色的山头哭泣,看着泪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你长大想做什么?
我想做官,有好大好大的权,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真没种,我要做天下第一的剑客。看谁还敢欺负我和箜茹。
那咱们到时候比比看吧,看谁先实现自己的梦想。
好啊,一言为定。

而现在,你的尸体就这样开在了地上,再也不会答话,再也没有梦想。

他独自一人站在时间的夹缝里,又清冷又孤独。他身上的血总还是湿哒哒,发出犀利的破裂声响。太久没有照到阳光的脸开始变的惨白而阴晦。他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是盲的,跟着黯淡的尘土一起在风中流离失所。飘到哪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也什么都看不到。箜翎想起,如果飘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可以永远的,真正的消失了。但他就像一个流离世间的孤魂野鬼,总是还挂念着一些人,一些事。闭上眼睛还可以看见那两张灿烂的笑脸还在黑暗中闪着孩子般的光芒。就在阳光开始一丝一丝渗透进他的世界时,那个世界却突然崩塌了,永远的崩塌了。他手中只握着那个美好的碎片,划破了手指。他抱着那碎片安眠,直到血流尽了漫山遍野的红,好似枫叶的绮丽。

这红一直流过了春夏秋冬,箜翎也一年比一年落魄。他开始四处流浪并寻找,走到一处,再走到一处。他没有找到箜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安生的地方,一直没有,再也不会有。

他又去了大漠,此刻唯一可以找到的熟人,竟是那个曾经被他杀死的店小二。他把酒洒在那片黄沙上,虽然他早已忘记那个人被埋在哪个角落,那片血流在哪个沙丘。他甚至不清楚到底是否有这样一个人,曾经说出那样尖锐的话语,刺痛了他,激恼了他,让他显得像一条发怒的无家可归的野狗。再也没有亲人的时候,连这样一个人都成了倾诉的对象。箜翎喝着酒,涩涩的麻木了他的唇舌,慢慢的展开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现在更像一条野狗了,一条真正无家可归的野狗,却不再有气力去发怒。夜黑下来的时候,箜翎把酒全部倒在了那片狂舞的风沙中。






天亮了箜翎就要走了,他还要去找箜茹,他也不知道箜茹去了什么地方。
她就这么不见,说是要去找他。她可不知道,他也在找她么?两颗在天涯海角互相追寻的心,却因此始终无法再次碰撞。这个傻丫头。

他又去了江南的那个小镇,箜茹走失后他第一个找的地方就是这里,却没有找到。但他还记得,那辆在夜晚中奔跑的马车。就是在那个夜晚,箜茹轻轻的靠在他的身上,空气里弥漫着微苦的艾叶香。那辆马车,一直奔走到江南,也就是在江南,箜茹被抓走,抓回到京城去。当时箜翎没有去找她,他天真的认为分隔两地的她,可以找到一份沉重而厚实的幸福。

江南的烟雨还在空气中弥漫,轻轻的包裹住了箜翎,一层一层,不动声色,让他寸步难行。这雨,这雾,这水,从过去连接到现在。连接着他与箜茹的,残存的过去。他贪婪的嗅着空气中潮湿而颓靡的空气,想找到回忆的蛛丝马迹。

哥,原来南方这么热,我以前都不知道。
要不说你傻呢,傻丫头。
这里会下雪吗?会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吗?
傻瓜,南方怎么会有雪,怎么会有冰糖葫芦。

哥,要不你别做剑客了。
为什么?
我们一起这样过日子,不是挺好吗?
傻瓜,我不练剑怎么保护你。

哥,我们会在这住多久啊?
问这个干什么?可能要再过一段时间吧。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啊,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去啊?
……傻瓜,我们回不去了。

傻丫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箜翎在细雨当中,看着过往的行人打着漂亮的油纸伞。他只是让雨淋在自己的眼上,泪满衣襟。

箜翎看着那细雨逐渐汇成的流水,轻柔的缠绕着整个小镇。偶有一两只飞鸟轻快的飞过,在空发出柔软的叫声,就像周围人们口中的吴侬软语,婉转动人。人们打着绮丽的花伞在雨中说笑,鸟儿却被雨水打湿了羽毛,缓缓的消失在江南人家黑色的屋檐后,再也看不见。那些在石桥上缓缓走过的文人,身着松大的长衫,轻快的笑着,看着那片莲池,看着在乌篷船中采莲的女子。他们悠闲的走过,手中扶着扇子,一面还念念有词,一如曾经看到的文笙。

箜翎笑的怅然若失,然后这淡淡的笑声就逐渐弥散在江南细沉的烟雨当中,四散开来,渗进模糊不清的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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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我缠在树根深深的守望,我那倒立着行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