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掩映中

2008-05-12 09:19 | rephyna

六扇掩映中
(代发franniss的文)

当惠梁王提起一支狼毫,在洁净的宣纸上书下“秋鸿来有信,春梦了无痕”几个墨字的时候,他的爱妃,已经带着精美的伞,与七、八位小宫女一起,活泼地在凸凹有致、色彩斑斓的琉璃假山花园中。在这样一个气氛绝佳的午后,宫中内务适时地逢上了一套墨宝——惠梁王在这个自由的时间,大可由着自己性子,浅描游龙画风,深涂劲松狂草,甚至默默责怨一下总给大地带来干旱的上天,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摘的。

可是他想了想,憋了很久,才抬笔写了两句诗——他不得不承认,似乎古人的诗句,比自己更加接近自己的感情。这不得不说,是整个东方伦理纲常系统的悲哀。三岁时,惠梁王对外邦进贡来的琉璃球初感兴趣,到了三十三岁,惠梁王把自己收藏的所有玉石搬到御花园,为博妃子一笑。一晃三十年间,惠梁王自觉从来没有自己而活,而是在辛辛苦苦地扮演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里,规定好的那个模板化、脸谱化的王!

王与爱妃,一年一年日益老去,惟有他们收集在国库中的琉璃宝石,近乎永恒。惠梁王想到这一节,内心暂且宽慰了些许。他吩咐人抬了小椅子,坐着欣赏爱妃和宫女的嬉戏,宫女笑骂间,互相打趣道:“这琉璃假山,整个一块都是通透的,别说捉谜藏,就算石头背后有个人在梳妆,也能看得到呢。”

爱妃也笑道:“看来,你们还是喜欢在石头假山里捉谜藏。”她充满爱意地请示了惠梁王,王随意挥挥手,等于说:“你们自己随便玩吧。” 爱妃就传唤了几个匠人过来。宫廷中的匠人,都有高超的画艺,备好了几样现成的色彩,准备在王眼前一显身手。

“请问陛下,要我们小的画些什么呢?”“石头,把这些个琉璃假山,都涂成石头,越像越好。”匠人们交头接耳,他们会画最浓郁秀丽的山水,也会画最活灵活现的花鸟,可是没人要求过、教过他们画石头……王命不可违,一个匠人尝试性地给琉璃球上色,涂满颜料的琉璃球依然没有丧失原本的光泽和透明度,远看好象是产自西域的甜美葡萄。

“这些工匠,其实跟我一样,也都只会做一些祖宗传下来的活计。”惠梁王半躺着想,这时有官员进来禀报说,有来自远方海洋上的异国船队领袖晋见。

鬼人与鬼话

惠梁王的客人,实际上是来自印度洋上的海盗。其中为首的洛奇,有着修长的身材,身着整齐的皂色衣衫,举止得体,时常蹦出的小笑话也趣味盎然。他被带到了惠梁王的御花园,那里来回走动的工匠们忙忙碌碌。

“我问个可能不是那么恰当的问题,” 洛奇惊讶地悄悄对翻译官员问,“这些徘徊着的人,都是这座花园的园丁?可是我并没有见到任何人拿着梯子、种子袋或水壶。”

“我亲爱的朋友,很遗憾,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回答道:“或许他们在寻找一样东西,一个珍贵的宝物,就在这花园里。这个时节的中国,桃花就要盛开了,而美好的梦境却一去不返。”

“谢谢你!我来中国的目的,也是为了寻找一样非比寻常的宝物!” 洛奇哈哈大笑,撇下惊愕的翻译官员,径直来到惠梁王坐的小椅子前。惠梁王正在思考什么问题,见有异国人走上前来,连忙坐正,接受礼节。寒暄过后,惠梁王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西方来客——同样是一个男人,一个从远方的国都飘洋渡海,来到中国问候君王的男人,他有什么样的经历与目的呢?是否能给我一成不变的死板生活,带来适当的调剂?这些都是王想问的。方才,官员刚刚捧上一些棘手的奏折,在工作之前,不如就先拿这个异国客人解闷吧,王这么想并窃笑着。

洛奇眼中的王,则显得庄严肃穆,王手指灵活,时不时轻掀起茶盏, 口中喝着植物的叶子浸泡的饮料,洛奇听说这样的饮料有神奇的保健功能,兴奋地眨眨眼睛,准备带回几船到欧洲进行贩卖。

“您大概也看到我忙碌的花园了。” 惠梁王向洛奇介绍道,“他们并非每个春天都这么忙碌,而是出了一点小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呢?”洛奇摊摊手,“莫非是一个追逐太阳,不断奔跑的巨人,筋疲力尽倒在了您的花园中?我在航海途中看到过他,连船首像都不自觉的表示想避开他,我想,这就是东方的神秘与恐怖。”

“说是神秘事件也是很恰当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的爱妃,不小心用道家的法术点化了一些花园中的石头。” 听了洛奇的搭话,惠梁王觉得,自己长期被烦琐政务压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突然爆发了出来:“这些石头,开始讲话,吓了我们一跳——纷纷恭祝我的国家千秋万载。等我们回过神来,它们已经纷纷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琉璃。现在,我们准备请人把琉璃搬到宫殿里去,当作祖先的祝福与馈赠。”

惠梁王若无其事地说完,自己都吓一跳。事实上,他不知道,这是从遗传获得的能力。惠梁王的祖先,原本是一介布衣,交友甚广。在某一个阴郁的下午,镇上的居民从井水里掏出一块石头,上边写着“持天命者某某某”,于是幸运的祖先“顺理成章”地变为了成功的窃国者。

霸者之证明

“哦……哦?”洛奇听了王的信口胡言,惊讶地脸色都变了。依据惠梁王的描述,这些神奇的琉璃石,分明就是自己大海捞针一般,苦苦寻找的霸者之证明,那是任何一位航海家都梦寐以求的,梦幻般的宝物。

大约五十年后,洛奇被人们所传颂为“海神”,可见他的航海经历,是十分艰险生动,富有传奇色彩的的。誓如,在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海战中,炮火掩映着整个海域,洛奇踏上甲板生擒到的国家海军将领,突然在月光下变成了骷髅,并召唤出海底生物骨骼拼成的海盗船,向北放航而去——骷髅号令全军的小指节骨,就是霸者之证明;又誓如,在天竺地方,洛奇沿着圣洁的恒河水,一路向下游走去。那里的人民被瘟疫与疾病折磨着。一条参悟了禅机的眼镜王蛇从罐子中蹦出来,引导着洛奇,在深山中寻找到了能治疗一切疾病的玉佛像,这也是一个霸者之证明。

由此可见,霸者之证明,并不是一般的宝物,而是蕴藏有浓郁且超乎想象号召力的秘宝。见洛奇如此吃惊,惠梁王感到满意,虚荣心获得了极大满足。随即,他又命爱妃过来。与爱妃一起玩的几个小宫女,其实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不仅生性伶俐,还能歌善舞。即兴为远方的客人表演了一段宫廷舞蹈《仙桃宴未酌》。

洛奇与惠梁王一起边饮酒,边合着音乐节奏打拍子。他惊讶的还在后头,王送了两匹绢和一盏精美的宫灯,这盏宫灯上边雕着一群嬉戏玩耍的宫女,精美异常,还可以根据入夜幽深程度来自行调整亮度——依照洛奇航海家式的眼光来看,这简直堪比一座宏伟的灯塔!当然这盏宫灯,还有放养萤火虫等浪漫功能,不过单单是前一项实用功能,洛奇已经足够兴奋了。

没有一个海盗不喜欢宝物。他又接受了更多馈赠,譬如产自文学之都的纸扇,大力士的榔头,蟹黄馅小饺子什么的。特产与宝物,本身就是相当难以分辨的东西。以实际经历来现身说法:洛奇曾经路过一个海边镇落,那里盛产捕虫花,价格相当低廉。但是三个月后,那里已经被侵略军踏平,养殖工艺失传了。洛奇手里幸存的捕虫花,成为了一件昂贵的东西。有几个身受蚊虫侵扰的岛国国王,甚至愿意用一座城市来交换。

洛奇当然不会轻易交换出手,他手头上的一些宝物,因为见闻广阔或造成泛滥的,也为数不少。航海家们中,流传着这样的格言:向前航行中,遇到价格二十金币的芒果,不买入;当遇到十金币的芒果,还不买入,再向前航行,就可能永远也买不到芒果了!这时特产就当之无愧成为了宝物!

所以航海家们,大多是一些只懂得把握现在的短利之徒。同时身兼航海家与海盗的洛奇,自然不会放过惠梁王丰饶的宝物仓库。他准备穷其所能,搬更多宝物上船。

狞笑与交易

在桃花盛开,人们纷纷出游的当地节日里,洛奇自信满满的从客栈里出来,手上拿着包子和烙饼。他准备进入王宫,与惠梁王做几笔交易。行路途中,几个跌跌撞撞的乞丐在比画拳脚,颇有练家子风范。洛奇看了一会儿,觉得这身武艺,也值得带走研究。他命令大副去与这些乞丐谈判,正式招募他们为水手。

惠梁王非常重视这次交易,他手下的内务官员,早就将愿意交换的宝物,塞入了宽敞的马车。他所展现给洛奇的,是一面色泽典雅的六扇屏风。初看平平无奇,实际大有文章。当洛奇把自己围在这屏风中时,六面画像中出现了六个人——全部都是洛奇最亲近的人:在远方故国等待丈夫回家的结发妻;大副;已故的老海盗;教自己写一手漂亮葡萄牙文的卷发老师;初恋情人以及威严的惠梁王。再当他掀开描画惠梁王的这扇屏风时,六面上的人物,神奇地变成了惠梁王所最熟悉的六个人……很快洛奇就明白了这面屏风的真实用途:一旦拥有了它,世界上的所有国家都要俯首称臣,因为不再有秘密可言。

震撼的洛奇被告之,这面屏风,有个名字叫做“六扇掩映中”,是在一个大约三百年前建造的古墓中,无意挖掘出的。当时盗墓者拆除了古墓的机关,挖通隧道,打开棺木,发现这“六扇掩映中”包裹着容貌身相都与生前无异的美貌少女——不朽固然可敬,但接下来的事情显得可怖——这位少女亡骸身周的六扇屏风,全部画着自己,也就是说她从来没有跟别人打过交道,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盗墓者明白“六扇掩映中”的真实作用后,联想到那神秘诡异的少女亡骸,觉得自己几乎要精神崩溃了,用赶去投胎地速度把屏风卷了出来。因此事实上,这是件不吉利的宝物。惠梁王讲到这里,用意险恶地朝洛奇笑笑。这就是王国统治者的嘴脸,真正神奇又无害的宝物,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给外人看的。

但是,对于现在的洛奇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卷上这屏风上船了。他妙语连珠,疯狂的开出很多条件,要换取“六扇掩映中”——在他眼里,这就是最伟大的霸者之证明!这些条件有蓬莱仙岛的海图坐标,海底龙脉古地图,以及一个可以统帅北方部族的霸者之证明。
惠梁王一直若有所思,听到最后一种宝物时,睁开了眼睛。自古以来,历代中国所受到的侵略,几乎都来自北方那片浩瀚的大漠。如果能彻底统帅这些隐患,国家千秋万载,也就不是梦想了。

向贪婪道别

洛奇连哄带骗地把惠梁王的巨大琉璃石,也搬上了船。此刻船上已经满载了中国的货物:茶叶、刺绣以及精工细制的金银首饰。身为航海家,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当回到自己的祖国时,财富、地位与荣耀将令他焕然一新!

他兴奋地将“六扇掩映中”给水手们观看。乞丐们看到了为富不仁的亲友,大副看到了已经牺牲的排挡,他们在感慨之余,不胜唏嘘。只有一个来自祖国彬彬有礼的贵族绅士,看了屏风后,脸色大变,在入夜间枪杀了几乎所有人。“原来又是梦幻泡影。” 洛奇深知自己贪婪的本性,每次却总是存着侥幸心理。当他经历磨练不再贪婪时,已经是遥远的五十年后,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唤作“海神”。